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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战地回忆

　　出征

　　2008年5月12号14：28一个举国震惊的日子，四川汶川发生里氏8级强烈地震，我市震感强烈，夜里1点过当我还在通过互联网了解灾情时，突然接到院长打来的电话，我预感肯定与灾情有关，果然，院长告诉我今夜将急招医疗救援队员，问我的意见，我说：我去！把科室工作做了简短的交接，带上少量衣物出发。来到高速公路集结点，在紧急人员部署和战前动员后，13日3点过，十辆救护车在浓浓的夜色里向成都进发。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是：灾情有多重？我们将去那里？一切还是未知数，只知道到了省卫生厅再做安排，是夜大雨滂沱，我们彻夜不眠……

　　满目疮痍

　　13日晨，车队抵达成都，接到省卫生厅命令后不作停留立刻赶赴灾区——都江堰。我从未去过都江堰，车队进城给我第一感觉：太安静，安静的让人恐惧，整个城市停止了运作，停水、停电、通讯中断，建筑物七零八落，有的只剩一堆废墟，雨还在下，街道旁还有未及运走的尸体和目光呆滞的灾民，我转过头对一旁的队友说：简直是巴格达。车至江堰市人民医院，我们的集结点，下车，大家站在雨里，没有雨具、食物，医疗物资紧缺，困难比我们想象的大的多，都江堰所有医院均已瘫痪，有的已夷为平地，昨夜很多伤员是用大巴车运出的。怎么办？这个问题困扰着每一个队员，难道就这样等下去？

　　抢！

　　经过短暂的思考，大家决定：抢！我们医疗队团结一致、众志成城，冒着危险不停的从尚未倒塌的人民医院急诊科里抢运医疗物资。由于停电、下雨楼里一片漆黑，我暗自窃喜：我带的头灯终于有了作用！借着头灯我们抢出大量物资：急救车、血压计、纱布、绷带、药品、脚踏式吸痰器、静脉切开包、气管切开包、血管钳、手术剪、氧气枕、一次性口罩、帽子、手套，体温计、间接喉镜、气管插管器材……，最后连手电筒、雨衣、统靴、插线板都被我们抢了出来。时间就是生命，我们医疗队是最早到达的，也是最快速开始运转的，这为我们以后大量收治伤员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。有了医疗物资我们开始积极的收治伤员，工作紧张而有序，由于都江堰市医院均已瘫痪，我们急救站做的主要工作是院前急救：快速判断伤情、简单处理伤口、包扎、固定，建立补液通道、分诊……一切有条不紊，大家渐入佳境，忙至下午才发现大多数战友已整天没吃没喝，又冷又饿，找来方便面就着矿泉水干啃，虽然苦累，看着我们的急救站是处理伤员最多的，成就感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
　　向峨之痛

　　5月13日傍晚，大雨。得知向峨中学伤亡惨重，第一批医护人员不够，急需补充，我来到队长面前，要求加入，我我们一行五人，冒着夜色出发，经过1个多小时颠簸达到向峨，一下车以为见惯不惊的我还是被深深的震惊：向峨已被夷为平地，几乎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，连垮下的预制板都摔为碎块，一群披头散发的家长守在教学楼废墟旁，一旦刨出一具尸体就扑过去，急急的抹去死者脸上的泥水，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，接着往往就是一阵撕肝裂肺的痛哭，旁边已经有家长在烧纸钱了，解放军战士还在现场徒手挖掘，望着废墟里的残肢断臂和一旁嚎哭的人群，我觉得来到了人间地狱。就在这时解放军刨出一个女生，大约16岁，开始战士们以为已经去世，抬到一块破烂的门板上，家长认为还有点气，惊叫着喊我们过去，我们奔过去，就在那泥泞的地面上抢救，抢救很久，想尽办法，还是不行，我转过头对着负责的军人和女生的父亲说：不行了，她爸一下就跪在泥水里大哭，给我磕头，让我继续抢救，天下着大雨，我站在雨里，只想哭，继续抢救好久，还是不行，望着她父亲绝望的眼神，我突然想，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该多好，为什么老天如此的残忍？为什么我不能起死回生？

　　电筒

　　5月14日，晴。老天终于一扫阴霾，艳阳高照，可人们心中的阴霾能扫去吗？天晴了，地震也过去了一天多，抢救出的伤员越来越多，由于我们队员大多是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，效率很高，很多救护车和我们已达成了默契，凡是有伤员都运至我们站前，我们收治了80％以上的伤员，虽然很累，但大家都觉得很值。临近中午，送来一个小女孩，瘦瘦的，可能7、8岁的样子，一身灰土，挣着一双大眼睛，我赶紧仔细检查她全身，还好，没有严重外伤只有些脱水，她眼里没有恐惧，还笑着对我说：解放军叔叔说我爸爸妈妈都好，还夸我勇敢，然后从身上拿出根沾满灰的黑棍子，说：送给你。我楞了一下，接过来抹去尘土，发现是一根手电筒，还能点亮，望着她的脸我鼻子有种酸酸的感觉。从此，这个电筒一直伴随着我，用它检查伤员，在我在汶川最艰苦的那一夜给我带来光明，我从不迷信，但我相信这电筒能给我带来福祉，我珍藏着它直到救援结束，我把它带回家，放在我的书桌上，看着它就想起那女孩的脸，我觉得它是我一生的财富。

　　妻子

　　5月15日，晴。今天收治的伤员一般情况都不好，挖出来的无论伤的轻重往往脱水都严重、伤口感染，而且伤员身上都很臭，一种夹杂着灰尘、汗臭、屎尿臭、腐臭的混合体，他们说这就是尸臭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，反正不久我们身上也是这种味道，我也就不怎么敏感了。10点过的时候送来一个伤员，高大健壮但身体虚弱，检查也没发现严重损伤，只是头部伤口有感染、脱水，但伤员拒绝治疗，不停的想爬起来又力不从心，问送他的人才知道，他既是受害者又是救援者，从地震到现在他就没休息过，一直在现场不停的工作，他之所以想回去是因为他妻子还在废墟里，我望着他满头的尘土和充满血丝的双眼，突然想起我的家人，我已好久没和他们联系了，他们可好，一定也在牵挂着我吧，家往往是人最困苦的时候最想的东西，可这场地震带给人们什么？家破人亡、妻离子散，如果说把美好的东西破坏给人看就是悲剧，那么我看到了人间最大的悲剧，我能做什么？我能做的就是把这悲剧尽量减少一点，哪怕是一小点，我也心满意足。

　　灾民

　　5月16日，晴。昨天下午去了紫坪埔，夜里12点过回都江堰，今天又去，这两天从岷江上游经水路运出的伤员已经很少了，重伤员都是由军用直升机运出，由紫坪埔送出的多为灾民和轻微伤者，成群结队、携老扶幼，又渴又饿。因为妇女儿童老人先行，所以很多家庭的壮年男子均最后到达，一旦灾民乘的舟桥靠岸，呼喊亲人的声音此起彼伏，让人动容。我们的任务已由抢救伤员转为防止疫情，每到一船灾民我们就“夹道欢迎”，详细询问有无咳嗽、腹泻、发烧等传染病征象，一旦发现就一一登记，并分发药物，严重者直接用救护车接回总部。很多灾民是翻山越岭、不吃不喝几天几夜才爬出来，到了我们急救站首先不是看病而是要吃要喝，我们也尽量满足，在我看来饥饿也是一种疾病，至少能让抵抗力大幅度下降，这样更容易导致疫情出现。现在伤员的伤口不论大小几乎100％感染，已经失去缝合机会，只能换药，要想伤口愈合营养同等重要，我们都鼓励伤员多吃一点。不过在食物供给上，政府做的较好，除了官方提供外很多志愿者也积极响应，紫坪埔大坝虽然大，但经过这么多天却不很脏，我发现是志愿者和解放军们在默默地搜检垃圾，我们医疗队几个战友在医疗救助之余也加入了这个行列，并且把手套发给志愿者嘱咐他们注意自我保护。

　　汶川之夜

　　5月17日，晴。上午在紫坪埔工作，卫生厅领导视察时提出组建小分队进入汶川参与搜救、转运、和疫情预防。经过这么多天，进汶川救援早已是我的向往，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，我年轻又有野外生活经验，自然积极报名。我们分五个分队，我成为第四小分队队长和其他四个小分队一起进驻汶川。当天中午出发，一路颠簸，给我最大的感受是：塌方，除了塌方还是塌方。到处是砸毁的汽车，有的重型卡车甚至被“腰斩”，公路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陡峭的随时可能塌方的山体。车行至漩口附近，我们遇上了几十个由白花乡逃出的灾民，没有重伤员，有数人腹泻，在登记并分发药物后，向大家宣传防疫知识，在另一条小路我们又见到水磨方向的几个村干部，在检查后嘱其向其村民宣传防疫知识。这时天渐晚，我们在漩口附近的一个军队驻扎地旁扎营。由于出发时物资较紧张，每队只有一顶帐篷，能睡两人，救护车可勉强睡两人，还有一人只能坐着，临走前我已预料到这一点找了一点篷布做了个窝棚，我对队员们说我来睡这个东西吧，是夜，非常闷热，至18日1点20左右，突然大雨滂沱、狂风呼啸、雷电交加、余震不断，我们营地前后不断听到塌方的巨响，我的临时窝棚开始漏雨，我赶紧收拾衣物，没等我收拾好窝棚就被暴风雨吹垮，我衣裤湿透只好躲进驾驶室，坐等天明。天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，地在摇车也跟着摇，虽然这些天对余震早已习惯，但大家还是比较紧张，这时我已想到如果大雨持续到明天无论前进还是后撤都将非常危险，塌方随时威胁着我们，前一段路旁还埋着一辆装着30多人的客车至今未挖出，想到这里我不禁为大家的前景感到担忧。

　　塌方

　　5月18日，暴雨转晴。雨下到半夜，终于停了，早晨太阳钻了出来，大家开玩笑：昨天还是穷山恶水今天又是山清水秀了。鉴于这点和近期的天气预报，决定继续挺进。沿途见到最多的还是灾民和解放军、武警、特警，我们在给他们看病的同时积极宣传防疫知识。南京特警总队的战士很多人身上都起了疱疹，又痛又痒，有的已破溃感染，我考虑为病毒性疱疹，有传染可能，建议患病者集中居住，并减少与灾民的接触，如有群体爆发或严重感染应回都江堰救治。车至阿坝铝厂，得知去映秀的简易公路今日才勉强开通，还随时有垮塌可能，救护车不能进入，我们决定停车步行进入映秀，沿途塌方随时发生，边塌方部队就边修理，虽没遇上大的塌方但掉石头是很常见的，因为塌方已呈线性分布，延绵达3公里左右，平常所谓快速通过在这里已经不适用了，3公里怎么快速？难道飞过去？只有边走边往头上看，有石头滚就停一下，然后跑过去。到达映秀后发现医疗工作主要以第三军医大学为领导，目前映秀城里几乎无伤员，而映秀至汶川县城的公路尚未打通，我们医疗队将医疗物资分发给部队官兵和灾民后，考虑到大家的安全，我决定撤出映秀，下午我队全体成员乘坐运送灾民的军卡撤出。

　　归途

　　5月19日，晴。今天已确定回宜时间，医疗队集体换人我们医院第一批同志回撤，由于圆满完成任务，想到能回到亲人身边，大家多日紧张压抑的心情略有放松，脸上有了笑意，我却一点也笑不起来，命运给我开了个残酷的玩笑：家里人告诉我，在我进汶川风和外界失去联系的当晚1点过，父亲跌倒致髌骨粉碎性骨折，因为怕我担心在我出汶川后一直未告诉我，直到我将回家才对我说。那晚1点过，不正是在汶川风雨交加余震不断之夜吗？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？这是什么破天意？父亲已经68岁了，身体不是很好，作为外科医生在他受伤时却不能在他身边尽一个儿子的孝道，想到这里我心绪难平，归心似箭，一路上我摸着那把手电筒默默的为父亲祈福，希望手术顺利，希望父亲不要留下残疾，我更深的理解了地震伤亡给幸存者带来的切肤之痛，今天是全国哀悼日，谨以此文告慰我无数同胞在天之灵,希望你们一路走好。

　　于2008年5月21日凌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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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本文章由31415926于2009-4-1 20:15:50最后编辑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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